第115章
   
   
   
   
	  她刚搬过来不久,家里还有点乱,她领着周灵蕴往里走,说幸好租的三居室。
  “空的那间,原本打算用来堆衣服,你知道我衣服多嘛。正好,不然你只能睡沙发了。欸真是天注定,当时真真还说,两个人住三居室太浪费了,那中介打算带我去看二居室的,我有点累懒得跑……”
  “两个人住三居室,还好吧。”周灵蕴脑袋昏沉沉,没往深处想,“余下一间还是可以用来堆衣服啊。”
  蛋挞含糊嗯啊一阵,推开房门,“有个一米五的床,房东配了床垫的,待会儿让真真给你找床单铺上。”
  周灵蕴快速扫了眼房间,指着床对面那面白墙,“这边你仍然可以用来堆衣服,我占不了多大地方,开学要回学校的。”
  蛋挞也不跟她客气,说行。
  周灵蕴坐到床垫上,眼神还有些空洞。
  梦真把她行李箱推进来,挨着她坐下,摸了摸她脑袋, “你吃饭没?”
  周灵蕴摇头。她想说话,却感到喉咙干涩,发不出一点声音,胃里也像塞了团浸透冷水的黑心棉。
  “那下楼吃点?”蛋挞晃晃手里车钥匙。
  周灵蕴再次摇头,她不想给人添麻烦了,声音微弱,“我没胃口。”
  “她啥时候把你赶出来的。”蛋挞问。
  周灵蕴忍住鼻酸,“可能,中午吧。”她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喷嚏,“我下午睡了一觉。”
  蛋挞和梦真互相看了眼,梦真把周灵蕴的手抓过来,贴大腿暖着。
  梦真跟蛋挞同岁,拿周灵蕴当家里小妹一样心疼的,“晚上我们自己做的饭,青椒炒肉还剩得小半碗,你不想出去的话,我给你煮碗面条吧,再煎个蛋,好不好?”
  周灵蕴抬起头,触及梦真温和的眼睛,瘪了瘪嘴。
  “没事,你还有我们呢。”梦真说。
  周灵蕴坐在客厅吃面,想起小时候,她跟万玉常常去梦真家蹭饭,也是头天晚上的剩菜,放点辣椒油和葱花,就这么拌,几个女孩蹲在屋檐底下,一人捧个大碗,香迷糊。
  周灵蕴走出卧室,蛋挞家客厅餐桌边坐着吃面,埋头,热气又熏得眼眶迅速模糊起来。
  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大颗砸进碗里,混入面汤,她起初极力压抑着,只是肩膀微微颤抖,直到哽咽声再也无法抑制从喉咙涌出。
  她好久没吃过这样一碗面了。
  离家后就没人给她煮过面了。
  蛋挞在客厅中间转呼啦圈,塑料圈摩擦着衣料发出规律的沙沙声。
  “你这个姜老板真够狠心的。”
  第97章 “是你让我滚的。”……
  失恋, 同时被扫地出门,蛋挞说寄人篱下嘛这种事情早晚的。
  “人性这个东西啊,远了看不清, 你容易被骗,太近看得太清, 又犯恶心。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看清也当作没看清, 囫囵一锅。”
  大网红对自己要求严格,掐着表, 呼啦圈左边转十分钟,换右边转,转够半小时,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红酒, 倚在餐桌边晃晃高脚杯,自嘲笑笑,“咋样,咱也上流起来了。”
  周灵蕴吃完面,起身欲收碗, 梦真先她一步抢走空碗, “你坐着, 我收拾。”
  同时递来一小碗洗好的葡萄, “来餐后水果解解腻。”
  “别……我洗。”周灵蕴寄人篱下惯了,哪能让主人家又做饭又洗碗的,跟梦真为个空碗在厨房门口差点打起来。
  蛋挞喊了两声“周灵蕴”, 没人应,猛一拍大腿,“你这人真是……”
  搁下酒杯,她走过去把周灵蕴拉沙发边, 两手按着她肩膀坐下,“我还没说完。”
  周灵蕴望一眼厨房方向,水声响起,她认命耸肩,“好吧接着说。”
  蛋挞点头,分腿站立在周灵蕴面前,同时举高一手,演讲至激昂。
  “我知道你肯定要说,姜老板对你不差,供你上学,给你钱花,给你地方住,你要一辈子当她的内裤,不管她放什么屁都老老实实接着,捏高鼻子使劲闻,分析她头晚吃的什么菜,肠胃怎么样,消化好不好……欸别嫌我话糙,你就说是不是。”
  她话是真糙,没办法不嫌,可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。
  沉了口气,周灵蕴无可奈何点头。
  “所以你有今天都是你自己造的,是你自己把她惯的。”蛋挞说。
  “本来你们两个位置就不平等,你还事事顺着她,迁就她,原本只有两三层台阶的差距,她垂着眼皮看你,懒洋洋爱搭不理,现在好,你直接把她捧到屋顶,她眼睛都看不见了,只能用脚底板来感知了,在你身上踩过来踩过去的……”
  蛋挞说,她帮你越多,就越不尊重你。
  “偏偏你成天受气小媳妇样子,谁看了不想狠狠蹂躏?”
  “那我要怎么样?”周灵蕴反问。她不觉得自己做错。
  “吃软饭就要有吃软饭的觉悟,不然我成什么了,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,白眼狼,忘恩负义的王八蛋?”
  蛋挞浅抠鼻孔,沉思状,半晌说好吧,你说得也对。
  她回头去端酒,“我突然想到一个点,就在刚刚,你看,你的话,我会认真听,你说错的我反驳,你说对的我认同。虽然,我其实并没有那么认同,但我会尊重你的意愿和选择,啊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……你跟姜老板不一样,你能明白吗?就是你的话,她不一定听。”
  周灵蕴微微张开嘴巴。
  是了,姜悯从来不把她当回事,她没有也不敢有意见。
  给什么吃什么,给什么穿什么,她是姜悯的奴仆,端茶倒水,随叫随到。
  “你可能觉得没什么所谓,你心里会说,那些吃啊喝啊的,如果不是她,你一辈子也无法拥有。但你怎么可能一直压抑自己去配合她呢?食物的口味,衣装的颜色风格,这些都是小事,你说好吧不重要,随她,她高兴怎样就怎样,那大事呢?就拿你想打暑假工这档子事来说。以前你什么事都听她的,现在突然不听了,还是这种跟钱挂钩的事情,她不疯才怪!”
  说到钱,蛋挞也觉得有点烦,举高酒杯摇头晃脑,“钱啊钱,钱啊钱,罪恶的根源……”
  这天晚上,蛋挞说了好多,周灵蕴起初还竖高耳朵听,想跟她学点东西。
  后来就不太听得进去了,半死不活歪靠在沙发,几次想把手机掏出来,看姜悯有没有给她发消息。
  希望有她的消息,又怕看到她的消息。
  想起蛋挞那句“她不疯才怪”,周灵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。
  她又惹姜悯不高兴了。
  我是个罪人的念头一闪而过,她心里另一个声音冒出来。
  ——“你不单是个罪人,你还是个贱人。你可真够贱的,人家那样对你,都那样对你了,把你扫地出门了你还搁这儿反省呢。”
  蛋挞喝得半醉,梦真走过来,把她搀回房间躺着,一家人的口气说“别搭理她,两滴猫尿下肚分不清东南西北了。”
  周灵蕴摇头笑笑。
  “没事。”
  这种时候最不能一个人待着,她感激蛋挞。
  于是不由想起,几年前,老家山下姜悯家小别墅里,她写给姜悯的那张欠条。
  跟蛋挞关系的延续,也是因着姜悯之前借出去的那笔钱。没有姜悯,她跟蛋挞之后还会一直保持联络吗?
  姜悯这个名字,早已镌刻进血肉,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。
  她离不开姜悯。
  同样,以她对姜悯的了解,也不相信姜悯会如此轻易放手,让她彻底脱离掌控。
  凌晨三点,手机屏幕黑暗中蓦地亮起,嗡嗡震动声撕裂寂静。
  周灵蕴意料之中,可屏幕上那一道道裂痕下跳跃的熟悉名字,仍让她心脏骤停一瞬,呼吸凝滞。
  她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试图稳住几乎要跃出胸腔的心跳,才颤抖按下接听键。
  电话那头,姜悯声音立刻灌入耳中,依旧是熟悉的,不容置喙的居高临下,似乎白天那场狂暴的驱逐只是一场幻觉,或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。
  “周灵蕴,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,还不快给我滚回来?”
  黑暗中,周灵蕴怔住。
  她一直没睡,身体疲惫得像散了架,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,大脑却异常清醒,像一台过热的机器,无法停止运转。才知道书本上“胸口沉甸甸像压块大石头”的描写绝非夸张,是真实的生理感知。
  眼泪早已流干,眼眶又干又涩,两只眼睛像浸在酸水里的桃子。她终究还是等来了姜悯的电话,却没有预想中一丝一毫的喜悦或感动。
  她叫她滚回去?这太可笑了。
  巨大的无力和索然席卷,冲刷掉最后一丝残存的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