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章
   
   
   
   
	  山上老房子塌了,奶奶不再惦记着回去收拾擦洗,早起洗漱完, 院里架上收音机,先做套保健操。
  谷香岚女士是老太太手下得力干将, 每日风雨无阻, 雷打不动。
  姜爸偶尔参与,春梅则躲得远远, 说她还没到更年期呢,唯恐沾染得一身老人味儿。
  念念放暑假,秦穗把她送过来,自己留城里打工。
  带小小孩的重任落到周灵蕴身上。周灵蕴每天爬坡上坎, 踏河踩溪,念念跟她屁股后面,才几天就黑得没了本样儿。
  秦穗忙完过来看女儿,小小孩提个水桶在路边水渠里捞小鱼,她从旁经过, 竟然没认出来。
  小小孩每天吃得多拉得多, 四处跑跳, 人虽是黑了些, 瞧着特精神,两眼出奇的亮。
  早上吃面,她抱个比自己头还大的碗, 吭哧刨完,横臂一抹嘴,跳下板凳,热烘烘的小身子挨到周灵蕴身边, “咱们今天上哪儿玩啊?”
  秦穗一把将她扯过,“暑假作业写多少了?”
  她白眼一翻,假装晕倒,趴在妈妈大腿。
  秦穗两手卡住她咯吱窝,就这么提拽着。
  “别跟我装。姐姐考上大学了,你呢,你将来要不要考大学。吃完饭先给我把作文写了,我看你玩了那么久,素材挺丰富的,就写你每天跟姐姐出去玩……”
  连姜悯都受不了。
  “太压抑了,这个家太压抑了。”
  秦穗说你不懂,“她不老实,别看小模样长得乖,其实诡诈得很,一肚子坏水。”
  念念被秦穗押去房间写作业,周灵蕴也终于能歇口气,饭后回房跟朵朵和梓涵开黑打游戏。
  姜悯不说话,旁边转悠来转悠去,不时伸个脑袋看周灵蕴战绩。
  小孩喜欢玩打野,称自己为“独行侠”,但极为热心,常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”。
  但她绝不是白干,拿不到人头就死赖吃兵线,把自己养得肥头大耳,逆风局最热衷草丛蹲,闪现抢大龙。
  抢不到就找地方自己回城,或等复活。不知道“尴尬”二字咋写。
  姜悯旁边“啧啧”没完,“言传身教啊,我可算知道念念跟谁学的。”
  周灵蕴禁用完毕,等待对局开始,抬头一挑眉,“那我跟谁学的?”
  “谁知道你的。”姜悯脚尖一旋,发尾轻盈扬起,摔坐沙发,手机掏出来,音量开到最大。
  ——“excellent!”
  ——“crazy!”
  ——“unbelievable!”
  “谁在玩消消乐?”朵朵问。
  “对啊,好吵。”梓涵说她都听不见游戏音效了。
  周灵蕴咳嗽了声,“我老板。”
  朵朵笑,“那没事了。”
  对局结束,梓涵私聊周灵蕴。
  [感觉你老板真的很想跟你玩。]
  [带她一起吧。]
  周灵蕴回复“稍等”,放下手机,爬下床姜悯面前竹竿似那么一竖,“来一起啊,开黑。”
  “我?”姜悯指着自己鼻尖,故作懵懂。
  周灵蕴点头,“我带你躺。”
  馋样儿没藏住,姜悯嘴角快咧到耳朵根,她还努力压抑声线,“那我上号。”
  周灵蕴握拳藏笑。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?
  十分钟后,她笑不出来了。
  “姐,咱能别送了吗?”
  姜悯脸蛋涨得通红,“我没送,是对面那个贱人啊!他瞄准我,专打我。我明明看他在上路带线的,不知道咋回事,突然就从草丛里冒出来打我。”
  周灵蕴眉头拧得死紧,“你跟着我。”
  姜悯用力点头,“好。”
  半分钟后,周灵蕴丢开手机。朵朵声音幽幽传来,“给人送双杀喽——”
  “好累。”周灵蕴仰望天花板。
  老被说,姜悯也很不爽,“你不是说带我躺吗?你带啊,你振作起来啊。”
  周灵蕴有气无力抓起手机,“我又不是职业选手,而且对面也很厉害。”
  很快局势反转,姜悯惨遭队友问候全家。
  其余三人当然不能坐视不理,开启全队语音,说起了群口相声。
  队友双拳难敌四手。
  [你们四个是一起的?带妹干嘛不再找个人五排呢,来坑我。]
  朵朵说找不到了,人缘不好。
  梓涵说你只能怨自己倒霉。
  五局一胜,朵朵跟梓涵说要出门了,周灵蕴应好,刚领完奖励,好友列表一看,这两个家伙自己组队新开一局。
  [也背着点人好吗?]周灵蕴私聊。
  越想越气,忍不住再发:[是你们说让我带老板一起的。]
  老板还不高兴呢,沙发上蹲着,一只气鼓鼓的河豚,“还说带人家躺,没本事,就怨我。”
  “给你发了一百个信号,打野来抓你了,自己不知道躲,眼不做,还压那么深!”
  周灵蕴五指收拢,比个圈,“意识为零,你意识为零。”
  “那没办法,我人就零。”姜悯理直气壮。
  周灵蕴还要再训,忽而抿唇,没声儿了。
  她现在不是刚从乡下进城的小土妞了,她懂挺多的。
  “说话呀!”姜悯大声。
  “我无话可说。”周灵蕴仰倒在床面,两腿挂在床沿,今天换了条裙子,却跟昨天那条差不多的款式,白色。
  什么时候买的?姜悯眯眼。
  还有,是家里空调开太足了吗?姜悯发现她好像很久没扎过头发了。长的黑发两肩披散,她闷声不讲话的时候,几乎与照片上某人影像完全重叠。
  什么时候开始的?姜悯毫无所觉。
  “你去把衣服换了。”懒得探究,姜悯直接命令道。
  周灵蕴翻身侧躺,手撑额,斜眼睨,“为什么换衣服。”
  “我不喜欢你穿白色。”姜悯答。
  周灵蕴“切”一声,“我管你喜欢什么颜色,我想穿就穿。”
  “你搞我是吧?”姜悯起身,神情少有的严肃,“我接你回来,这几年,从头到尾,有要求过你什么吗?要求你必须打扮得跟谁一样吗?”
  讲不好是妒忌,还是别的什么,周灵蕴不想惹她冒火的,但心里总有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。
  “跟谁一样?我现在就喜欢这个打扮,文静贤雅。我考不上年级第一,没办法,我家人智商都低,但祖宗给了我一副好皮囊,我当然要利用起来,助我飞黄腾达,平步青云。”
  是迟来的叛逆期吗?周灵蕴一直很乖的。
  姜悯眼底布满不可置信的惊痛,“你到底在说什么?好日子过够了是吧。”
  本不想提,既然话说到这份上,周灵蕴猛地弹坐起,“你当真问心无愧?那上周去看她,为什么不带我一起?”
  “我看谁?”姜悯底气不足,声线渐弱。
  周灵蕴鼻腔嗤出一声冷笑,“你看谁,你自己知道。”
  黑裙黑衣,连鞋袜都是黑色,每年夏天,姜悯都以出差为借口,消失个两三天。
  姜悯脸色惨白,她自以为隐藏得天衣无缝。
  “你没发现吗?你每次‘出差’回来,脸色都特别差,坐沙发上半天不讲话。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?我又不是傻子。”
  她知道,她是靠脸来到她身边,本没资格计较,但人就是这样,贪欲无限膨胀,繁衍纷争。
  “所以你开始模仿她?把自己打扮得跟照片里的她一样?她不是一直穿白色的。”姜悯被她气昏头,把自己搅进去。
  “没办法,我只看过她一张照片,别的都被你藏起来,独自欣赏。”
  周灵蕴也挺奇怪的,“当真问心无愧,为什么不把她照片拿给我看?明明白白告诉我,就是因为我们长得像,你才把我接到身边。你总是藏着掖着,我很难不多想。”
  周灵蕴不介意跟黎双相似,却讨厌被蒙在鼓里,讨厌一切伪饰和不坦诚。
  “你不是最喜欢假装,我都是跟你学的。”
  姜悯近乎心梗,养她这么大,倒养出个冤家来了。
  “你非要求我跟你一样吗?我就是不想说觉得没必要说,不可以吗?”
  “你骗我!”周灵蕴骤然拔高音量。她眼眶迅速堆红,闪烁起不甘和愤苦的晶亮,“我那么喜欢你,你知道我那么喜欢你,你一直骗我。”
  如当头一棒,姜悯跌坐在沙发。周灵蕴像煮开的一锅白粥,每一句话,都是飞溅出来的点点粥汤,烫在心上。毫无防备,骤痛。
  “我不知道。”
  “你又骗人!”周灵蕴拳头用力地砸床,哭喊着。
  她那么喜欢她,她竟然说不知道?她的拥抱和亲吻,她没有一点感觉吗?
  “那你为什么回应,你为什么要跟我赖唧唧撒娇,用小猫哄我,还总是偷看我,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吗?”